山河铭刻：汉口张公堤的抗战记忆与时代新生
王 伟
在大武汉的城市脉络中，近24公里的张公堤犹如一条静卧的巨龙，东起堤角，西至舵落口，串联起堤角公园、极地海洋世界、武汉园博园、张毕湖公园、舵落口江滩公园等多处景观，蜿蜒伸展为一道属于汉口的“绿色长城”。时空流转，张公堤更如一条历史的丝带，从防汛抗洪的坚固屏障，到抗日烽火中的顽强防线，再蜕变为现代都市中的生态绿廊，连缀起这座英雄城市跨越百余年的沧桑与辉煌。
中兴之臣的治水远见
“江汉大水成灾，武昌等县江堤溃口，鄂城江湖汇而为一，舟行城上。”1849年，武汉连遭两月暴雨，文人的笔墨记录下百姓流离失所、困苦无依的惨状。武汉位于长江和汉江的交汇处，湖泊星罗，自古屡遭水患。至晚清，水灾更严重制约城市发展与民族工业兴起。
1901年，湖广总督张之洞以深远之虑，决意于汉口后湖修筑长堤抵御洪水。1904年，后湖大堤正式动工，北起牛湖广佛寺（今堤角），南抵禁口（今园博园北地铁站附近）。1905年，大堤竣工，时人赞曰：“从此水灾永绝，且堤内皆成肥田”。为感念张公德政，百姓亲切称其为“张公堤”。
1931年夏，长江流域暴雨不绝，张公堤虽经加高加固，但因旧政府腐败失能，长江堤系千疮百孔，洪水再度漫入武汉三镇。彼时日本假借赈灾之名行窥伺之实，旋即发动“九一八”事变强占东北。1937年7月，日军如洪流越堤，跨长城长驱直入，全面侵华。
一寸山河一寸血的见证
日军攻陷南京后，于1938年6月集兵35万向武汉发动猖狂进攻。中国军队以130余万官兵迎击，于武汉外围血战四个多月，是为“武汉会战”。
张公堤-岱家山一带，作为汉口东北门户的制高点与最后屏障，战略地位至关重要。早在1933年，武汉警备司令部便在此修筑十余座混凝土碉堡；至1938年7月，13师师长方靖复加构筑，严阵以待。
1938年10月25日，阴雨连绵，日军第6师团强攻横堤与岱家山，企图暗渡朱家河。守军545旅依托碉堡工事果断还击，以密集火力阻敌于堤外。日军屡攻不破，竟悍然使用毒气弹并发动四轮炮击。我军官兵坚守不退，一次次成功击退日军的进攻。
当日下午6时，日军集结重炮30余门、战车百余辆、强征民船六百余支，发起最终的疯狂猛攻。守军以血肉之躯誓死抵抗，最终百余名官兵于岱家山战斗中壮烈殉国。
汉口虽于当日沦陷，但张公堤上的顽强阻击为军民转移赢得宝贵时间。武汉会战成为抗战防御阶段规模最大、持续时间最长、歼敌最多的战役，彻底扭转战争节奏，使战局转入相持。而那些沉默的碉堡，至今仍是这段历史最坚硬的见证。
时代新生的“绿色长城”
山河重整，历劫重生。1949年新中国成立，张公堤也迎来崭新使命。
1958年，东西湖大堤建成，张公堤退居汉口第二道防洪线；1986年堤顶铺设混凝土路面，1998年改为水泥路面，成为外环交通要道；2012年，市政府启动张公堤城市森林公园建设，融合田野、滩涂、林地、湖泊等多样景观，昔日战堤化身环绕汉口的“绿色长城”。
如今漫步堤上，樟树如卫兵列队，繁花似星火绽放，鸟鸣蝉声相伴。市民或闲谈，或歌唱，或骑行，尽享自然之趣。毗邻的三环线车流如龙，远方高楼耸立、直指云霄。
夜幕降临，华灯初上，车流光带掠过碉堡斑驳的墙体。那些掩映在葱茏草木中的守望者，如同时间河床中沉默的纪念碑。此刻，仿佛有歌声自心底响起：“山河无恙，烟火寻常，可是你如愿的眺望？”
为了不可忘却的纪念
作为武汉会战唯一留存至今的地面战场遗迹，张公堤碉堡群具有不可估量的历史价值，其保护始终备受关注。
1933年所建的碉堡体系中，最雄伟的“蓬字守望台”高三层，以青砖砌筑、麻石刻字，每层设25个步枪孔、7个机枪孔，却不幸于2009年被拆除。2011年，汉口碉堡群被列为武汉市文物保护单位；2019年，市政府进一步划定保护范围与控制地带。从晚清至今，张公堤历经水火淬炼，于时代变迁中不断承载新的使命。
近年来，每逢清明，许多市民前来祭奠，碉堡前摆满黄菊、百合与无名野花。值此抗战胜利80周年之际，参观者更是络绎不绝。有摄影爱好者将战地旧照镶嵌于碉堡墙面，其中一张令人动容——那是一名面容稚嫩却神情坚毅的士兵，紧抿双唇，目视前方。1938年5月，他登上美国《生活》杂志封面，被称为“保卫中国的战士”。摄影师罗伯特·卡帕写道：“他是一名15岁的中国士兵，他的眼中有一种坚定的意志。”
我们至今不知他的名字。若他得享百年之寿，必将看见他所守护的土地由胜利走向复兴。当我们在民族复兴的新征程上，重登张公堤，只想对每一位曾经保卫中国的战士说：“我们从未忘记。”
八十载时光荏苒，十万里山河铭刻。每年10月25日，防空警报响彻武汉天空。回首这座英雄的城市，张公堤上的碉堡静默如初——它们与卢沟桥、四行仓库、瓦窑堡一起，屹立于时空交错之处，如不朽的丰碑。每一块砖石，都在讲述我们共同的故事，凝聚着我们共有的家国情怀。（作者为黄陂民革党员）
